谷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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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子被人们称为杂粮之王,一旦发了芽就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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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可以把麦子和水稻称之为“五谷之首”,那么也就有足够的理由把谷子称为“杂粮王者”,现在人们虽然都很看重养生,都知道杂粮的妙用,但事实上很多还真的没能融入“家常便饭”之列,只有家常便饭才具有“普世价值”,相对融入的,只有小米稀饭,我们自己做饭总要隔三差五地熬上一顿小米稀饭;不同的早餐店的稀饭种类不管怎样变化,小米稀饭都是有的。

农人们并不喜欢种谷子。

谷子属于“小苗”庄稼,小苗庄稼就是在苗期太纤细太柔弱,必须要精耕细作。播耩困难,种子太小,数量和深浅都很不容易掌控,播耩大苗庄稼谁都可以滥竽充数,但播耩谷子就是几十年的老把式也不免紧张,总怕耩不好,事实上也总是让他们丢丑。出苗的条件太苛刻,土地散松湿润,刚耩完地就下了大雨,没的说,将来的谷芽全部封在了地下然后死掉。刚出来的谷苗就象草芽一般,锄草不能接近它们,怕伤了它们。野草们乘了空子,总是混杂与谷苗之中,这时只好蹲下来用手拔掉。苗子很稠,必须要剔除它们;生产队时人们可以用锄头尖间隔着把它们除掉,这样的办法效率高,但粗糙;分了责任田之后人们便仔细起来,直接用手拽掉;这便给老年人找了活,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功夫,而且力所能及,但不能久蹲,就搬了小凳子来到了谷地里。有时候邻地恰好也种了谷子,两个老年人一边拉着家常,一边剔谷子,不急不躁,剔出的质量就是好,分朗均匀适中。剔苗不是苗子出来之后就能进行的,等苗子咋把长了、扎了根活稳了才能进行。剔苗和定苗其实是同时在进行的,属于同一个过程,既要看株距,更要选择那些墩实粗壮的,灵活掌握,有时候一次还不行,需要几次,很多上次留下来的到了下次一看确实不合适,只好拔掉,其实那颗苗子很好的,主人也不舍得,咬着牙拔掉的;如此以来播耩的那么多的种子、那么多的谷苗都被淘汰掉了,只留下很少的部分。留下来的谷苗,该是多么的幸运。

结了谷穗子烦恼随之而来,那些鸟儿的嘴巴似乎就是专为啄谷穗而准备的,能把一个谷穗子上的谷粒啄得一个不留;谷地成为了鸟儿们盛大的、免费的、肆意享用的美餐。有一年村里的一人家种了谷子,期间不以为然,很少理会,他看人家割了谷子,他也便事先磨了镰刀,收拾好了车子直接到了谷地,那家和他是同一天播耩的,到了谷地傻了眼,他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把谷穗摸了个遍,大多都是空空的。这便给木头人、稻草人提供一个存在必要的最恰当的理由了,它们并不傀儡,它们带着草帽,舞动着花花绿绿的布条子,日夜坚守岗位,那些鸟儿收敛了许多。

谷穗要一个一个地用刀子删割下来,碾谷子不在场里,在村里的石碾上,一圈一圈地碾下去,扬谷子木锨无用武之地,簸箕派不上用场。我们这里除掉谷糠用的是一种木制的特殊工具,其它没有任何用处,类似于风箱的装置,内部有扇叶,长度距离非常恰当合理,不管你摇得快慢,谷粒是跑不出去的。谷糠被纷纷扬扬地吹出来,落地无声。

总之,处理谷子自始至终靠的都是一种轻巧、细腻、耐性、适宜,强大没用,急躁适得其反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每想到谷子,我就想到了村里的一对父女。

村里的四哥也算是一个苦命的人,自小就没有见过父亲,母亲哮喘无法劳动,家境非常窘迫。兄弟二人,长兄如父,他为了兄弟的婚事,自己的婚事却耽搁了,后来也有过几次婚史,都很短暂,都没他留下只男片女。他和母亲相依为命,侍奉了母亲大半辈子,母亲发展为肺心病后去世,只撇下他一个人,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棍儿。

那年,我们这里出现了一对夫妇养蜂人,养蜂人的行踪是跟着季节走的,哪里春天了他们就去哪里,来去自由,来去无踪;自他们从这里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,也便再没人想起他们,茫茫人海,杳无音讯。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本来就是养蜂的,还是因为躲避计划生育而选择了养蜂,反正养蜂的职业给他们的生育带来了绝对的便利。他们属于严重超生,已经有了几个丫头片子了,大的十六五岁,即将成人,小的还刚刚姗姗学步;但还要继续生下去,直至有了儿子为止。当时女人已经怀孕,他们欢喜如狂,他们曾经做了B超检查,医生告诉他们是个男娃子。然而,当妻子分娩之后,男人又如往常那样萎靡地蹲在门口,半天没有言语。后来他们决定,把女婴送人,四哥得到了消息,他要领养女婴。

我曾嘲笑鄙视以前人们的名字或者小名又俗又臭,什么狗的牛的虎的、石头的柱子的山的,当有了孩子之后豁然之间就明白了这些名字有着原始的表达、深层的意蕴,婴儿确切来说根本还不算是“人”,他只是具有了人性质的一种动物,只有经过三冬三夏才会人模狗样。母亲的伟大根本不是她们孕育了生命,孕育生命是她们的一种生理属性,真正伟大的地方是在分娩之后的婴儿期,婴儿需要悉心的呵护,如何地呵护不是天生的,而是后天学习来的。婴儿不会成人语言,他们的语言是啼哭、呵欠、喷嚏、手抓脚蹬、亢奋或者萎靡、嘴唇的湿润或者干燥……一个合格的母亲必须要读懂这些语言,甚至是婴儿的一个细小的动作、眼神、变化,她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,生命是一个人的硬件,十月怀胎是打造体内生命,三冬三夏是在打造一个体外的生命。

女婴的父母一听到是一个光棍要抱养,他们曾是十分的犹豫,那女人紧紧地抱着女婴不肯松手,两眼通红,显然哭过,男人紧缩眉头,拧下水来,样子难看得吓人。

四哥抱着女婴匆匆走掉,他怕他们反悔。

四哥把一门的心思全部用在了女婴的身上。奶粉是绕不过去的,虽然一包奶粉要花费掉当时两个劳动日的工资,但四哥一点儿也不吝惜,不过乡下人的观念总是腐朽陈旧的,扭转得从来很慢,并不完全认同奶粉,总认为奶粉缺点什么。四哥自己给女婴配置了食物,他选择了小米,熬小米稀饭,小米下了锅就不再搅动,任其自由翻滚,一直熬到粘稠的状态,最后小米都跑到锅的周围,米汁留在了中间,四哥用勺子把正中央的米汁舀出来,他说在这样的米汁最有营养。起初,在奶粉里兑进很少量这样的米汁,慢慢地增多;米汁一次喝不完,额外的放在瓶子里,什么时间喂奶了再用开水烫热了。女婴喝了掺有米汁的奶粉,比她同龄的婴儿壮实,生病的次数也少,四哥跟着也吃小米饭,脸色也滋润了许多。再大了些,四哥每天都要烧红薯,把红薯烧得非常地柔软,手指捏着哪里哪里就瘪了下去,四哥就把这样的红薯心喂女婴。在一个从没有过带孩子的光棍儿的精心喂养下,女婴一天天、健健康康地成长着,跚跚学步,呀呀学语,脱掉开裆裤子,几年过后,女婴终于成为了一个顽皮可爱的疯丫头;二十年过后,疯丫头成了漂亮的姑娘,现在,她嫁了人,也做了母亲。

四哥抱养女婴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,村里人们都说有点晚了,四哥自己也一再地说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女婴抚养成人,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女婴成人的那一天,死的时候能不能喝上女婴给他端一碗水。在年,四哥得了食道癌,俗称“噎食”,这种病象熬油灯,什么时间把人身上的油熬干了什么时间才算休止;这种病非常痛苦,病程长,结局是病人被活活饿死、受尽折磨而死,同时也把一个家庭的经济推向崩溃。四哥是一个明白人,他异常坚决,坚决不看,等死;很多人解劝他,他的兄弟苦苦地哀求他,他说他的命不值钱,不值得拖累人。后来,他的女儿给他了跪下来,哭得琉璃喇叭儿一样:爸爸,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,你死了让俺怎么活?

四哥泪流满面地妥协了,做了手术,他的积蓄远远不够,剩下的缺额全部由他的女儿承担了下来。术后的恢复至关重要,需要饮食、化疗、休息多方面进行调理,女儿就搬回来住,伺候四哥就象伺候婴儿一般。不幸之中的万幸,手术非常成功,直到目前为止,仍然没有发现转移的迹象。每次回到村里,我总要拐到四哥家里坐一会儿,他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,根本不像曾被开膛破肚、被死神吆喝了的病人。

四哥在我的面前不止一次地夸他的闺女,我却又莫名地想到了谷子。

谷子耐旱,耐得贫瘠,看似柔弱,但生命力极强,一旦发了芽,就以最快的速度扎根,活得稳当;很多地方直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个古老的风俗,娶新媳妇的时候早就准备了两捆子的谷杆,门口两侧各一,鞭炮挂在谷杆上,当新媳妇下了车,就有人点燃了谷杆,寓意诸多美好的愿望。

谷子可能是深深懂得它得以生存下来艰难、诸多的波折,在所有的庄稼当中,谷子是最懂回报的,回报雨露,回报大地,回报侍弄它们的农人,回报生命。入了秋,谷穗就在不断地挑战自我、挑战极限,饱满的谷粒更加饱满,爆裂一样,把已经低了的头低得更低,无法再低了——在比例上,还有谁象谷子这样承担了比本身大了很多倍数的重量?微风吹来,它们就像十月怀胎即将临产的孕妇,蠢笨地摇摇晃晃,从田地的这一头摇晃到另一头,摇晃得一片金光灿烂,让人的眼珠子都想蹦跶出来;真的担心谷颈太纤细,它们会“咯嘣”一声折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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